□河南日报记者 刘向东 河南日报通讯员 侯公涛 张超
他叫王俊起,98岁;她叫徐文兰,83岁。他们是有着65年婚姻的恩爱夫妻,家住豫东平原柘城县老王集乡王虎雷村,有两儿三女。
晴好的日子,她常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他四处转转。儿孙们要来帮忙,她婉拒,“俺一个人就行。”
有40多年的样子,他干农活儿就是给她打下手,她习惯了;有五六年的样子,他瘫卧在床,全靠她侍吃侍穿,他习惯了……
80多岁的她,除了照顾卧床不起的他,还常在田地间整晌整晌忙碌。
“才八十三岁呢,通能干着哩!”瞅着眼前绿意盎然的苞谷地,她笑着说,这个季节,正是她的山东老家高粱近一人高的时候,“想家乡的高粱地了啊……”
65年了,她对他一如18岁那年萌生的敬意,“爱了,就是一辈子的事儿!”说起自己1946年就入党的老伴儿,她满脸的皱纹仿佛雕刻着爱意和傲骄,“打老日、打老蒋、抗老美,还参加过开国大典阅兵式哩!”
一
65年前,山东即墨。高粱拔节的季节,海蓝天蓝,一支从朝鲜凯旋的抗美援朝队伍住进了一个濒海的小渔村。
军爱民,民拥军。渔民们把自己的房间腾给了部队,子弟兵们则在训练之余争抢着帮老乡干活儿。
18岁的徐文兰的家,战士们经常帮着打扫卫生、挑水。来干活的人里,每次都有个叫王俊起的代理连长,挑水、劈柴,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。惹人注目的,还有他胸前挂满的奖章和军功章。
少女心里荡起了涟漪,“他虽然岁数大些,但背着盒子炮,胸前还挂满了奖章!是英雄,咋能不让人仰慕呢?”想起当年的一见钟情,徐文兰的脸上依然娇羞无限。
那时的徐文兰,可是三乡五里有名的漂亮妮儿,庄稼活儿、女红样样好,还正在识字班上着学。那时的识字班不仅扫盲,还传播新思想,倡导妇女打破封建思想枷锁追求自由。“俺就是在识字班里知道了‘婚姻自主’这词儿,忍不住还把心思往俊起身上想了想……”
洗军装,纳鞋垫,有意识的接近由此开始。当了解到王俊起幼年丧父,自小跟着母亲讨饭为生时,徐文兰泪水涟涟;王俊起参军后冲锋陷阵,多次负伤,他屡立战功的事迹,让她怦然心动。“他们连在朝鲜守阵地那次,打得只剩下七八个活人了,他们谁也没有后退一步……这样的英雄,谁不仰慕?”
然而,当徐文兰偷偷央求识字班老师到家里替王俊起提亲时,遭到了全家人的坚决反对。理由很简单:年龄差距大,他身上多处有伤,也不是本地人,更没有一个安稳的家。“俺爹俺娘不是不敬重英雄,可要把比他小十多岁的亲闺女忽然交给他,谁能一下子接受得了啊!”
求婚被拒,王俊起却还像以往一样去徐文兰家劳动。当他们成为夫妻后,她曾问过他为什么,他的回答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:“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,就是要热爱老百姓、为老百姓服务!”
他英俊,踏实,不爱说话,对战士体贴入微,“是一位可亲可敬的老大哥!人们都说,只有村里最美的姑娘才配得上他!”徐文兰至今骄傲着自己的“慧眼识珠”。
徐家接受王俊起,是在高粱红了的季节。1956年,王俊起被选调到济南步兵学校接受培训。夏秋之际,在组织部门的帮助下,有情人终成眷属。
他们的婚礼,就在军校的礼堂里举行。没有新房,没有嫁妆,甚至没有一张属于他们的大床。不过,婚礼的情景,徐文兰记忆犹新,“可热闹了,满院子都是喊我嫂子的兵,听着高兴呀!”
二
蜜月甫过,上级决定转业一批老兵的通知忽至,王俊起被分配到天津一家工厂从事管理工作。然而,恪守组织原则的王俊起第一次有了犹豫:十多年没见过娘了,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。
因为牵挂,王俊起决定放弃到城市工作的机会,回柘城老家孝敬多年未见的母亲;因为爱情,徐文兰则要从山东的高粱地投奔河南的苞谷地,“说实话,刚到河南时生活不习惯,还觉得河南话没有山东话好听。”
背着简单的行囊,告别了战友和亲人,他们回到了王俊起的家乡王虎雷村。从此,夫妻二人开始了一边务农一边照顾老母亲的生活。
贫穷的王俊起家里,只有三间茅草土坯房,老母亲住中间,弟弟、弟媳与王俊起夫妻各住一边。
“冬天的风透过窗棂嗖嗖地往屋里钻,比我们老家冷多了!”一贫如洗的家,没让徐文兰后悔,她主动把丈夫的转业金全部拿了出来,“虽说只有几百块,却让我们一大家子足足吃了两年白面哩!”
虽然丈夫在复员时选择了务农,但徐文兰知道,他头上、腰上、腿上多处留下的枪炮伤,已使他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。当她决定跟他一起回农村时,她已暗下决心,要凭自己的双手,改变这个家庭的窘况……
英雄荣归故里,受到了当地政府的高度重视。不过,王俊起却为自己选择了生产队小队长这个“职位”。
挣工分的年代,王俊起虽然动动嘴皮子就能挣到工分,但他却和徐文兰比着起早贪黑——在当时,一个妇女正常每天8个工分,可能干的徐文兰经常能挣到11个,“好歹咱是俊起的人,不能给他抹一点儿黑。”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夫妻俩享受着劳动的快乐,却没想到,因为过度劳累,王俊起的脊椎伤再次复发,他瘫倒在床。那些日子里,徐文兰四处求医问药,不分昼夜悉心照料,王俊起的下肢在三个月后慢慢有了知觉……却由此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,加上多年前的旧伤一一复发,他的身体越来越差,“四十多年了,不是他不想干活儿,而是我就不允许他干任何重活儿!”嘴上说着“俺这辈子都听他的”,但山东姑娘的好强个性在徐文兰身上显露无遗。她几乎揽下了所有的家务和农活儿,“实在闲不住了,你就跟在我身后磨磨镰洗洗锄就行!”
说话间,他们50多岁的大儿子忍不住笑着插言,“俺妈没说太清楚,其实,是俺爸一直让着她哩!”不想,徐文兰听了这话还来了个白眼儿,“他比我大十多岁,事事就该让着我,那才叫恩爱呢!”
这个在大海边长大的山东姑娘嫁到河南后,不仅学会了干各种农活,学会了纺棉织布,还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。前些年,丈夫和几个孩子的衣物和鞋子,几乎都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。
“你有你的铜枝铁干,我有我红硕的花朵。”从青春年华到耄耋之年,他们相守了整整65年。许多年了,王俊起夫妇从不向儿女们伸手,更没向国家要过任何特殊照顾。现在的他们,靠着王俊起每月1000多元的津贴,相守着,生活着。
有人说,和两个儿子分家时,他们都承诺每年给你们钱粮,你们为什么不要?
也有人说,俊起已经瘫卧在床了,你一个人照顾着不方便,可以再申请些补助……
“我的丈夫是英雄,哪怕让我再照顾他一辈子,我也愿意。国家已经很照顾我们了,还能再提啥要求?”这是徐文兰的回答。
迈向百岁的王俊起,背驼了,眼花了,耳聋了,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酣睡。他们老屋的两张单人床,隔着一堵墙,一个睡他,一个睡她。
新居,是今年初才筑起的金属皮简易房。里面,只有一张新定制的大床,睡着他和她。不远处,是一大片苞谷地。
晴好的日子,她推着他出来晒太阳时,有风吹来,苞谷地沙沙作响。“那声音,跟俺们那里高粱地的声音一模一样。”
想起了家乡,忆起了旧事,已是儿孙满堂、得享天伦的徐文兰老人,会深情地在王俊起肩上捏按一阵子,“俊起,记得当年你身穿军装胸佩奖章的样子吗?你的那些‘新兵蛋子’,都崇拜你啊!”